乌纥提这些日子以来可没少听到唐军血腥杀戮的传闻,这一落入唐军手中,胆子早就被吓破了,哪管甚头人的脸面不脸面的,伏在地上便颤声用当地土话哀嚎了起来。
“带上来!”
李显听不懂乌纥提的土话,也懒得去听,甚至连看都不曾朝其看上一眼,只是挥了下手,寒声断喝了一句,此言一落,旋即便见李贺亲自率着一小队唐军官兵搀扶着二十余名浑身褴褛的汉子从军阵后头转了出来。
这群被带出来的汉子全都是面黄肌瘦之辈,一个个蓬头丐面,形同鬼魅,浑身上下散发出刺鼻的臭味,便是隔了老远,都令人掩鼻不已,在场的大唐官兵皆不知李显好端端地叫出一帮乞丐来是何用意,不由地都有些子傻了眼,可更令将士们惊讶的是——李显居然下了马,亲自去迎这群乞丐,一时间满场一片骚动的哗然。
“小王李显,来迟了一步,叫诸位受委屈了。”
李显没理会诸军的哗然,大步走到那群“乞丐”面前,深深地一躬,满脸歉意地行了个礼道。
“殿下,殿下啊……”
李显这动作一出,原本神情木讷的汉子们眼中很快便有了泪光,乱纷纷地全都趴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诸公莫要如此,而今孤已至,诸公得自由矣,何人愿将近来之遭遇公之于诸军,莫怕,孤自会为尔等做主。”望着恸哭不已的众人,李显的眼中也有泪花在闪动,心中满是不忍之情——让人当众说出不堪回首的往事,无疑是件极为残忍之事,可为了大计故,李显还是狠狠心,开口问了一句道。
“某来。”
李显话音刚落,一名高瘦的汉子便霍然站了起来,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对着李显一拱手道:“殿下明鉴,小的林成斌,本是薛大将军麾下骑曹,大非川一战陷落敌手,自知死罪难逃,只是心中块垒不吐不畅,谢殿下给林某这个机会。”
“请!”
李显没再多言,只是摆了下手,示意林成斌自便。
“弟兄们,某本亦是军中一员,奈何大非川一战伤重被俘,愧对朝堂,本该早死,今能得再见袍泽,余愿足矣,然,林某却尚有数言相告,诸公若战,死可以,万不可落入贼手,若不然,林某便是榜样,看看,都好好看看罢,某等便是奴隶,知道何为奴隶么,都看看罢,一百多弟兄啊,这才月余,就剩下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二十人了啊,我等吃的是……”
林成斌显然曾读过不少书,口才极佳,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其遭遇之惨更是令诸军全都凄然泪下,一时间满场抽泣之声大作,流泪者不知凡几,便是连李显这个主帅也为之泪光闪烁不已。
“众军都听到了罢,这是场两个民族的死战,若是我等战败,不单我等要饱受林骑曹等人之苦,便是我等身后的家园、亲人也难逃胡酋之辱,诸位可知南北朝时,我华夏暗弱,北方汉人尽丧敌手,死者千千万,似这等悲剧我等可能容其重演乎?”待得林成斌话一说完,李显便即跳上了马背,环视着一众官兵,高声喝问道。
“不能,不能,不能!”
大唐官兵们此际的情绪早已被点燃,同仇敌忾之心大起,一听李显喝问,便即异口同声地呼喝了起来。
“很好,是不能再重演悲剧,为此,我等该如何处之?回答孤!”
李显面色肃然地点了下头,紧接着又抛出了个问题来。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杀,杀,杀!”
李显这个问题一出,数千官兵中早已得了李显事先嘱咐的王府亲卫们立马高声呼喝了起来,旋即,全军将士也纷纷嘶吼着发出了最血腥的誓言。
“很好,孤将拭目以待!”李显演出这么场戏之目的便是为了统一全军的思想,如今目的已然达成,自是不再多废话,一抬手,将腰间的横刀抽了出来,随手一丢,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而后笔直地插在了林成斌的面前。
“多谢殿下,某可以死矣!”
林成斌见李显抛刀于己,误以为李显是要其自尽,面色瞬间便是一白,可也没多犹豫,操刀在手,便打算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慢着,孤让你死了么?没在战场上赎回尔之罪,岂可一死了之,去,砍了贼酋,换身衣裳,跟本王走!”李显可没打算让林成斌就这么死了,这便呵斥了其一句,语气虽严厉,可内里却是欣赏之意。
“谢殿下!”
林成斌显然是听懂了李显的话,精神瞬间便是一振,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之后,提刀在手,杀气腾腾地便行到了兀自跪伏于地的乌纥提身旁,
“别杀我,别,啊……”
乌纥提虽听不懂唐军在那儿说些甚子,可却知晓林成斌此来不怀好意,登时便被吓得屎尿横流,哀嚎着求饶不已,奈何林成斌这些日子被麻刺部落折磨得惨了,又岂肯放过乌纥提这个元凶,手起刀落间,便已将乌纥提拦腰砍成了两截。
鲜血四溅中,乌纥提垂死的哀嚎声在草原上凄厉地回响着荡漾着……
第二百章吐蕃异动
伏俟,古鲜卑语中,乃是王者之城的意思,实际上,在吐谷浑尚未灭国之前,坐落于青海湖西侧十五里处的伏俟城正是吐谷浑的王都,该城分内外两重,外城南北长三里,东西宽两里,面积说起来并不算大,也就是中原一县城的规模而已,可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东连鄯州(今西宁),兰州,南下可达益州(今四川成都),西通鄯善(今新疆婼羌),乃是扼守丝绸之路东路上的一座要塞式城堡,其内城为正方形,长宽皆七十丈,为昔日吐谷浑王宫之所在,而今,吐谷浑已灭,其王宫便成了吐蕃副相噶尔?钦陵的府宅,因着噶尔?钦陵集吐蕃东、北两面军政大权于一身之故,其府宅自然也就成了吐蕃军政中心之一,往日里总是人来人往地喧闹着,可这几日旧王宫里却是一片肃杀的安静,便是连服役的下人们走起路来,也全都是一派小心翼翼的样子,别说大声喧哗了,便是连谈笑都不敢,这一切的一切只因噶尔?钦陵正在为其幼弟守灵。
祈天殿,旧王宫的主殿,昔日乃是吐谷浑历代国王大会群臣之地,而今却是一片黑与白的海洋,白的是绢花,黑的是经幡,香烟缭绕中,梵唱阵阵,居中而设的香案上数盏油灯明灭不定地燃着,香案下是一副黑色的灵柩,于灵柩前有一壮硕的汉子正盘腿端坐着,但见其鼻直口方,胡须有如虬髯,双眼开合间,精光闪烁,不怒而自威,这人正是有着吐蕃第一军神之称的噶尔?钦陵。
三天了,已经三天了,自打噶尔?勃论断成两截的残尸被送回来起,噶尔?钦陵便已在这灵堂上不言不语地盘坐了整整三天,不管是手下大将们的劝谏还是紧急军情的禀报,都不见噶尔?钦陵有丝毫的反应,整个人就有如一尊木雕泥塑一般,若不是其饮食尚算正常,众人只怕要去请大师们为其驱邪了的,饶是如此,焦虑于战场态势的诸将们却已是再也等不下去了,这不,一群万户长们簇拥着噶尔?钦陵之三弟、吐蕃东路军主帅噶尔?赞婆挤挤挨挨地来到了灵堂外,试图群谏上一回,只是诸将皆畏于噶尔?钦陵的威严,人都已到了灵堂外,却无人敢径直上堂去,便是噶尔?赞婆也一样畏首畏尾地不敢上前惊扰其兄,只是彼此推搡地在殿外瞎叨咕个不停。
“尔等都进来罢。”
没等诸将们谦让出个头绪,盘腿端坐于灵柩前的噶尔?钦陵突地发出了一声长叹,声音嘶哑地开了口。
“二哥,小弟的死是令人痛心不已,可,啊,可如今战事紧急,二哥您看……”
一听噶尔?钦陵开了口,诸将们自是不敢怠慢,彼此互视了一番之后,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走进了殿中,一阵彼此推让之下,身份地位最高的噶尔?赞婆不得不站了出来,躬着身子出言进谏道。
“嗯,都坐下罢。”
噶尔?钦陵没有理会其弟的进谏,而是面色平静地压了压手,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句。
“谢副相!”
诸将们实在是搞不懂噶尔?钦陵的心思何在,可积威之下,却也无人敢胡乱出言,只能是各自躬身逊谢了一句之后,各自盘腿坐在了殿中。
“诸公的来意,某已知晓,不必再说,某心中自有分寸。”
待得诸将落坐之后,噶尔?钦陵睁着遍布血丝的双眼环视了一下众人,声音暗哑地说了一句道。
“二哥,您说,我等皆听着便是了。”
噶尔?赞婆怕的便是自家兄长沉迷于丧弟之痛中不可自拔,这一听噶尔?钦陵所言似乎已有了对敌之策,自是兴奋了起来,这便紧赶着追问了一句道。
“前番大非川一战中,我军本可于六月结束此战,诸公可知某为何拖至八月么?”
噶尔?钦陵并没有急着阐述具体战略,而是平淡地问出了个蹊跷的问题来。
“这个……,兄长不是曾言唐贼外无援兵,内无粮草,久后必自乱,趁乱而击之,当可全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