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尔?赞婆虽也号称智谋之将,可却自知其兵法韬略远不及自家二哥,此时听噶尔?钦陵如此问法,不禁暗自纳闷不已,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不确定地回答道。
“嗯,那只是一个原因罢了,今我吐蕃崛起之势已成,唐贼向来骄横,岂能容我,自今而始,战事必繁矣,我吐蕃虽不惧,然准备尚未停当,强自与其争,必处颓势无疑,若能容得一、两年之整顿,则我吐蕃无敌矣,某前番之所以将战事延后至八月,又于全胜后,屈尊与唐贼媾和,正是为缓得这一、两年之休整,奈何唐贼亡我之心不死,竟去而复来,今之战,胜亦是败,败亦是败,我军先天不利也。”噶尔?钦陵缓缓地摇了摇头,面色凝重无比地解说着,满是血丝的眼中不时有遗憾的光芒在闪烁。
“啊,这,这该如何是好?”
“不至于罢。”
“大帅,您就下令罢,某等当拼死一战!”
……
噶尔?钦陵这番话着实是惊人至极,一众吐蕃将领全都听得傻了眼,好一阵子沉默之后,突地全都嚷嚷了起来,群情激愤不已。
“够了!”
噶尔?钦陵只是默默地听着众将之言,面上丝毫表情皆无,可噶尔?赞婆却是忍耐不住,一挥手,毫不客气地断喝了一嗓子,强行将众将的议论声压制了下去,而后满脸期盼之色地看着噶尔?钦陵,斟酌了下口气道:“二哥,如今唐贼异动连连,高偘聚兵鄯州,李谨行兵出玉门,而阿史那道真也于天山蠢蠢欲动,似有趁乱取高昌之势,我周边战火将起,却又有周王李显祸乱我腹地,若不早做筹谋,势必危殆,恳请二哥赶紧拿个准主意罢。”
“嗯。”噶尔?钦陵抬手压了压,示意噶尔?赞婆不必再进言,而后猛然坐直了身子,一双豹环眼中精光闪烁不已,凝视着东方的天空,缓缓地开口道:“唐贼诸路皆是虚兵,唯安西四镇方是唐贼之目的,然,李显小儿妄造杀戮,欲毁我根本,其罪难恕,当擒之,看那唐皇和是不和!”
“二哥……”
一听噶尔?钦陵此言似有放弃安西四镇之心,噶尔?赞婆可就急了,霍然而起,便要出言进谏一番。
“不必多说,安西四镇虽要紧,土谷浑才是我吐蕃之根本,安西之地失了便失了,但消我根本不失,何时去夺都不难,再者,唐贼也休想轻松取安西,传本相之令,安西之兵尽皆退守于阗﹑疏勒二城,只许坚守,不可与敌战,待开春之后,本相自提大军前去剿灭唐贼各部,另,查胡所部即刻驰援鄯州一线,务必挡住其兵锋一月;旺日赞所部即刻驰援鄯善,联合于阗各部,缠住李谨行,吐浑次所部直取八宝川,限十日内击破该处唐贼,堵住李显小儿之归路;赞婆,尔甩精兵两万从西向东打,赫茨赞,本相令尔率精兵一万五从东向西赶,务必将李显小儿逼至青海子,某自率中军为接应,务求生擒李显小贼!”噶尔?钦陵压根儿就不去听其弟的进谏,一扬手,接连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是,末将等遵命!”
噶尔?钦陵在吐蕃军中威信极高,他既已下了令,诸将就算再有不解,也无人敢当场抗命,只能是各自高声应诺不迭……
咸亨元年十月十二日,进入吐谷浑腹地已是第七天了,战事依旧顺畅无比,在唐军强大的机动力面前,无论吐蕃各部落如何躲避,都逃不开唐军的袭杀,仅仅七天下来,整个吐谷浑东部彻底成了李显所部的猎场,大大小小二十余部落被洗劫一空,死伤无算,战果可谓累累,然则李显不但没因此而兴奋不已,心中的忧虑却一天比一天来得浓,只因时到今日,吐蕃各路大军居然尚未有丝毫的异动,一派彻底放弃了吐谷浑东部之架势,而这显然不太正常!
没错,李显是有着以自身充当诱饵的觉悟,可却没打算让吐蕃人一口吞了,李显要的只是捞取政治资本,而不是为了胜利去自我献身,真要是玩过火了,那后果可不是李显所能承受得起的,故此,这一日李显没再似往常一般纵兵四下劫掠,而是收拢了手下的诸军,驻扎在祁连山的一座支脉的山谷里,而后向四面八方派出不少的侦骑,以探明吐蕃军的动向,可这会儿天都将午时了,却无一人回来报信,这令李显心中警惕之意大起,正琢磨着是否该就此回师允吾城之际,却见山谷外一骑哨探正疯狂打马冲来,李显只瞄了一眼,便已发现那浑身是血的骑哨竟是刘子明,一股子不详的预感瞬间便不可遏制地从心底里狂涌而出,脸色立马便严峻了起来,顾不得许多,展开身形便飞纵着迎上了前去……
第二百零一章四面楚歌(上)
“报,殿下,左翼三十里外发现敌军大部,看旗号,领军大将是噶尔?赞婆,总兵力约两万余众,皆是精锐。”一见到李显迎了上来,刘子明忙不迭地勒住胯下狂奔的战马,利落地一个滚鞍下了马背,单膝点地,气喘吁吁地禀报道。
终于还是来了!尽管早有预料,可真听到吐蕃军大至的消息,李显的心还是禁不住咯噔了一下,只是脸上的神色依旧平静,抬了下手,关切地问道:“子明,没受伤罢?”
“没事,就是跟狗贼的哨探们干了一仗,这血都是蕃狗的,这拨贼军精悍,属下等四打十,干翻了九个,就一个腿快,带伤逃了,只可惜三位弟兄也陨了。”刘子明先是大大咧咧地拍了下胸膛,以显示自身无恙,可一说到三名手下的死,脸上立马便露出了懊丧的神色,气恼地以拳捶了下地。
看样子噶尔?钦陵这小子是动真格了的!这一听刘子明如此说法,李显的瞳孔不由地便是一个紧缩——唐军哨探大多是李显亲自挑选出来的精锐,个个身手不凡,以之对付寻常士兵的话,完全可以做到以一当十,可如今四打十居然阵亡了三人,这就只意味一件事——吐蕃此番出动的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目的性很明确,毫无疑问是冲着自己这支小队伍来的。
“嗒嗒……”
就在李显沉吟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旋即便见从东、西、南各有数骑唐军哨探正疯狂地打马向山谷方向冲来。
“报,殿下,右翼发现敌军大部,领军大将万户长赫茨赞,总兵力约一万五千余众,距此三十里,贼行甚速,请殿下明示。”
“报,殿下,南面发现贼军吐浑次所部,总兵力约三万余众,正兼程向八宝川急进!”
“报,殿下,北面发现敌军赫旺赞所部,总兵力约一万三千余众,目下正向此处疾奔而来!”
……
一众唐军哨探们先后冲到了李显身前,各自将所探知的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人人面色肃然中带着紧张,只因四面八方皆发现了敌军的踪影,唐军这支小部队已处于四面受敌的窘境之中。
呵,四面楚歌啊,得,这回的乐子怕是要大了!对于吐蕃军的全力出击,李显自是早有所料,也有着相应的对策,然则能不能实现得了,却并无十足的把握,事到如此,也只能是搏上一回了。
“吹号,全军集结!”
三十余里看似很远,然则对于放马狂奔的骑兵大队来说,也不过就是半个时辰的脚程而已,李显已没有时间去浪费了,只略一沉吟,便即一扬手,下达了集结令。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中,一队队唐军官兵纵马从山谷里冲了出来,飞快地整好了队形,向东北方向开拔,只是行军速度并不算快,浑然没有夺路狂奔的狼狈劲,倒是有些郊游一般的轻松写意,不仅如此,后卫部队还赶着一大群缴获的马匹牛羊等家畜,除此之外,不少后卫官兵身上竟还背着些大包裹,随着马匹的颠簸,隐约能听到内里金银相撞的叮当声,天晓得这帮家伙到底是兵还是匪,整一个散兵游勇之形象。
“报,大将军,唐贼所部已向莫岗方向逃窜,其行不速,请大将军明示!”
东面,吐蕃万户长赫茨赞正率部向唐军原先歇息的山谷方向狂赶不已,却见一骑报马冲到了近前,将最新的敌情通报了出来。
“全军转向,拦住唐贼去路!”
赫茨赞乃是吐蕃军中有名的勇悍之将,身经百战,自是不怎么将李显的那支小部队放在眼里,这一听唐军向着自己这一方逃了来,登时大喜过望,也不去通知其余各路吐蕃军,直接挥师转向,急若星火般地向东北掩杀而去,军行不久,大老远便见唐军正在地平线上迤逦而行,似无备状,欣喜若狂之下,毫不犹豫地便挥师斜向冲杀了过去。
“殿下,快看,贼军至矣!”
赫茨赞所部冲锋的声势极为浩大,尽管尚隔了十数里的距离,可在这等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却是一眼便能瞧得清楚,一见敌军杀来,唐军阵中便有沉不住气的兵士惊呼了起来。
呵,来得好快么,赶着送死么?李显侧头看了看远处呼啸而来的吐蕃大队人马,毫不在意地耸了下肩头,冷笑了一声,一扬手道:“吹号,全军加速,向莫岗转进!”此令一下,唐军立马便开始了加速,只是行动间似乎狼狈了一些——前队狂奔不已,而后队为了驱赶家畜、辎重车之类的杂物,速度快不起来,以致竟远远地拖在了后头。
“冲,快冲,追上去!”
一马当先冲在吐蕃军最前方的赫茨赞一见到唐军混乱不堪,登时便兴奋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摆手中的长马槊,高声地呼喝了起来,霎那间,原本尚存有疑虑的吐蕃大军自是全都放马飞奔了起来,双方之间的距离不断地缩短着,仅仅只一刻多钟的时间,吐蕃军已冲到了离唐军后队不过里许的位置上。
“丢弃辎重,撤!”
李显并没有随前队狂奔,而是领着一众亲卫压在了阵后,此际见吐蕃军来得飞快,自不敢怠慢,呼喝着下了命令,随着号角声的响起,唐军千余人的后队旋即抛下正轰赶着的家畜以及辎重车,飞速地向着地平线尽头的莫岗冲去,队形散乱不堪。
“别管牛羊,给老子追,快追,谁敢停下,杀无赦!”
李显这些日子以来,扫荡了大半个青海东部,所获得的牛羊马匹自是多得惊人,这一丢弃之下,满草原上跑得到处都是,令追袭上来的吐蕃官兵看得眼红不已,不少官兵顾不得去追赶唐军,就地便轰赶起家畜来了,这可把赫茨赞给气坏了,大吼了一声,一马槊捅死了一名忙乎着去牵跑散的马匹的吐蕃士卒,气恼万分地驱兵继续向前狂赶。
“开包裹,丢金银!”
眼瞅着吐蕃军仅仅稍稍混乱了一下,便又再次飞奔而来,李显一扬手,再次下了令,旋即,便见唐军后卫中近半的士兵取下背上的包裹,撕将开来,霎那间,无数的金银珠宝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在阳光的映射下,耀眼的光芒闪烁成一片。